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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尚未发育完全的手在模糊的视线中乱晃,卵黄般的皮肤下,血管肆意游走着。
他是个病孩子,在还是个七个多月大的胎儿时就坠入了人世,外界的一切在他耳中都是疯狂的喧嚣,就连宁静都是一种噪音。
他能活下来,是个天大的奇迹!
没过多久,他的记忆中出现了襁褓和摇篮,出现了房间和婴儿床,一串贝壳风铃在头顶叮叮当当地响动着,声音慢慢将疯狂重组成秩序。
那是一个比梦境还要更加热闹的世界。
窗外,绿树和花草摇曳着,下课的孩子们喧闹不已,从铁艺栅栏外将笑声传入幽静的宅邸。
查理用没有发育完全的感官好奇地感知着一切,像只小动物般到处爬动,却总是受缚于孱弱的四肢,怎么也爬不出婴儿床的木栏,抵达外面的世界。
一只黑色大鸟扑腾翅膀,落在了他的窗台上,发出了呀呀的叫声,是只毛色黑亮的乌鸦。
查理停下了手头上没有意义的动作,专注地看着那只长着翅膀,生而自由的动物。乌鸦看了他一会儿,用喙叩击了几下窗户栅栏,随后,从缝隙里丢给他一枚亮晶晶的硬币。
随后,它拍拍翅膀飞向远方,飞向他看不见的外面的世界,回到它遍布装饰物的巢穴里,悠闲地梳理起了羽毛。
那是一枚印着希伯来字母的谢克尔硬币,是一位嗑药过量的以色列难民从家乡带来的遗物。
2025年,国际武装冲突在中亚西欧地带全面爆发,无数欧亚难民涌入美洲,间接宣告着资源告急,国际经济体系失衡的征兆。
乌鸦啄着羽毛根,用落下的绒毛铺窝。树梢对面的居民楼窗内,美女新闻主播正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讲述着境外的战争,死去的平民变为一串串冰冷数字,滚动在屏幕下方的蓝框内。
查理对外面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他胚胎般的手掌逐渐覆盖上了正常人的皮肤,盖过了血管和骨骼。他的视线中出现了自己的同类,逐渐在认知中被赋予了“爸爸”和“妈妈”的身份。
他的父亲名叫查曼,查氏技术集团的核心事务让他极少能抽空陪伴家人。他为妻子珊卓拉买下了这座位于曼哈顿边缘地带的宅子,好让母子俩在远离一切纷争的环境中成长。查理的确长着母亲的眼睛,但却一点也不像父亲,除了有些发育不全的耳朵尖和少许遗传缺陷。
他开始学习说话,比走路学得快。乌鸦依旧会飞来他的窗边,叼走一些小鸟喂食器里的种子,偶尔留下一枚硬币或一块啤酒瓶碎片。
瘟疫正在人类社会中蔓延。人类未来综合技术协会研发的人造病毒在短短几周内夺去了数十万人的生命,瞬间冲垮了发展中国家的医疗系统。社会间的猜忌蔓延到了每一个角落,游行示威和暴力冲突以不亚于病毒的速度在美国全境蔓延。
在他学会“自由”这个词语的那一天,自由女神像的脑袋从脖子上掉了下来,将脚下的地面砸出了一个大坑。
乌鸦对世界的动荡毫不在乎,它只是一心一意地收集着它觉得好看的小东西。它很喜欢查理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总想拿自己的收藏和对方交换,可惜对方一直都“不领情”。
这一天,它往查理的窗子里扔了只金色的小甲虫,刚好落到他的手背上。
三岁半大的查理捻起闪闪发光的小虫子,端详着它不太好看的六条节肢,本能地伸出手指去撕。
第一条虫腿被扯下,一位患病的老人在两百公里外的纽约长老会医院里痛苦地停止了呼吸。
第二条腿被扯下,暴动的空军部队向数千公里外的难民营投下了两颗炸弹。
第三条腿被扯下,三名黑人男孩儿在布朗克斯贫民窟被难民活活打死。
第四条腿被扯下,四千名来自各个战争国家的男女老幼在哀嚎声中被活活烧成焦炭。
第五条腿被扯下,乌鸦巢穴对面的电视机滚动新闻上出现了最新的瘟疫死亡数字,超过五十万人在短短一周内被病毒夺走了性命!
“咯咯!咯咯!”
查理看着窗外上的乌鸦,稚嫩地笑着,伸手去揪第六条虫腿。
在第六条腿被连根折断之时,六个主权国家在同一时间发布了核战争宣言。
金色甲虫扭动着仅剩的身体,滚到了床底,在挣扎片刻后慢慢死去,迅速开始腐烂变干。
天空很快就被染成了末日的红色。
避难警报在每一条大街小巷间悲鸣。查理趴在窗前,等待着大乌鸦的造访,却听见了比乌鸦叫声更加难听的哀嚎。
“辐射云朝这边来了!我们都要死在这里!没有任何人能活下来!!”
孩子记忆中的世界抽象而破碎,拼凑不出完整的故事全貌。眼前的风景突然开始变换,从天蓝色的墙壁变成了血红的大地,变成了摇曳的绿色火车,变成了灰黑色的地铁,变成了斑驳剥落的地下避难所。
地表成为了永远的过去。自由女神像的右眼眶中流出了避难者的鲜血。
——他通过巨大的电视屏幕中观看着这一切。
苦难与灭亡与他此刻身处的白色空间完全无关。母亲坐在一旁柔软的沙发上,对他诉说着他们是多么的幸运。
“我们不会死。”
她满怀振奋地看着电视屏幕中翻腾的血雾,看着它吞噬掉地面上仅存的人类,犹如在观赏被开水烫死的蚂蚁。
“查理,我们都能活下去。最新的冬眠技术是由你爸爸的公司开发的,我们都能成为第一批受试者,我们会在末日结束之后醒来,然后一起重建这个世界。”
查理点了点头,却不明白妈妈究竟在说什么。电视屏幕中闪过了一幅焦枯的画面,上面是倒塌的楼房,崩塌的屋瓦,一棵焦黑的枯树和树梢间闪闪发光的“宝藏”。
那是他的房子。那是乌鸦的家。
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始有些发困,眼前的景色依旧在变换着,从大变小,从空旷变得狭窄,但是他无暇管顾。
一只金色的甲虫爬上了他的冷冻仓外壁,腹部是那枚谢克尔硬币的图案。
这是他在失去意识之前,所能看见的全部真相。
......
......
......
......
不知过了多久,查理的意识突然清醒了过来。
他试着活动自己的身躯,却发现这完全是徒劳。除了大脑中枢的一小部分区域之外,他所有的部位全部失去了活性!
他被困在了原本属于自己的躯体之中,就像那只没有了脚的虫子一样!
查理徒劳地对身躯下达着指令,试图活动眼皮,嘴唇,手指,脚趾,任何可能被操控的细小零件。他一次次地尝试着,让神经细胞向外输送信号,似乎掌握了一丝窍门,慢慢地感知到了自己的身体轮廓,感知到了四肢的存在,感知到自己的内脏此时正以极低功率运作着,勉强维持着“生命”的存在。
终于,在不知是第几次,第几十次,第几千次尝试之后,他的眼皮动了一下,慢慢地睁开一条缝,失去活性的睫毛纷纷脱落,散落在他的下眼睑上。
他的眼球上覆盖了一层薄冰,视线中的一丝微光像万花筒般折射出数十万个棱面,泛着无比诡异的色彩。
查理努力地适应着这种诡异的视觉,寻找着规律,依稀辨认出了眼前的景象。一个小小的数位屏在他的视线角落中跳动着,数值为恒定的“196摄氏度”。
那是冷冻仓内的温度,远远低于人类的极限生存条件,如今的他能恢复意识简直就是个奇迹!
我在哪?
恐惧自仅有的活跃突触慢慢蔓延开来。
让我走!
让我出去!
爸爸!妈妈!
查理拼命旋转着仅剩的右侧眼球,试图观察自己的身侧。他看见了更多的冷冻仓,犹如一口口棺材般整齐排列着。
在距离他最近的一口棺材内,躺着一具毫无生机的干尸。水分和油脂凝结在透明仓壁上,形成了厚厚的一层油冰!
他躺在一大群被冻死的尸体中间!爸爸妈妈也是其中的一员!
恐惧在死寂中无形地摧残着查理的意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脑子有一大部分是结冰的,侥幸醒过来的神经束每时每刻都在与彻底死亡进行着搏斗。他无法思考,却又不能停止思考,睁开的眼皮迅速冻结起来,无法合上,眼球上的冰层越来越厚,很快就完全阻隔了他的视线。
救命。
救命。
救命。
没有人能来救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查理在冷冻仓中拼命维持着清醒,他很清楚,只要稍一松懈,只要奇迹溜走,他也会像其他人一样被冻死,从世界上彻底消失,被彻底遗忘干净。
一秒变成了一分钟。
一分钟变成了一小时。
一小时变成了一天。
一天变成了一个月。
一个月变成了一年。
一开始,他苦苦坚持着。不知过了多久之后,他仅存的神经细胞似乎适应了这种严酷的生存模式,维持意识变得越来越轻松。
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无聊,无尽的绝望。幸运的是,这颗大脑还处于发育的前期,尚未完全知晓绝望的含义。
查理开始思考,开始回顾他所能记得的所有东西,爸爸和妈妈的脸,房间内的每样摆设,他所学会的每一个单词,窗外的每一片树叶。
还有那只乌鸦。
他在世上唯一的朋友。
有限的回忆很快用完了,查理便开始自行在脑海中编造起来。他将学过的词语逐一拆分成字母,用这些字母重新造字,好为他所知道的,所想象的每一种事物和现象命名。
冷冻仓中,一个疯狂的世界被逐渐在孩子的脑袋里构筑了出来。他结冰的右眼上衍生了一个文明,在一次又一次的霜降中毁灭,重生。无数荒诞的音节填满了被冻坏的海马体,电视机中的恐怖画面充当了一切的背景。
查理偶尔会心生羡慕,那些电视机里的人死在外面的世界里,死得轻松,死得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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