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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世界的生存历练让他掌握了非同寻常的表情管控能力,能在瞬间戴上无数种面具。可这次他却没能及时露出“普通人”应有的反应。只有一种情绪他没法模仿——直面超乎认知之物时的极度恐惧。
他和被吓呆了的警队医师们站在原地,良久良久,仿佛正置身艺术博物馆,静静欣赏着一场画展中的压轴之作,回味着愤怒,思索着补救的方法。
直到红色逐渐盖满了眼前的每一寸角落。
沉默,他心想。
最为贴近恐惧的伪装是沉默、失语,仿佛刚才什么都没看到,仿佛大脑已经自动关机,留下脊椎这根光杆司令指点江山,操控四肢机械地走出这个房间,头也不回。
他这么做了,用尽力气,直接甩开了警官们的胳膊,推门离开,漫步在走廊上,直到他们再一次冲上来,手忙脚乱地抓住自己,塞进一间休息室,按到一张背靠墙壁的椅子上。
“冷静!刚才发生什么了?你看见过程了吗?”
瑞文没有回答,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表现得就像一尊木像。沉默,必须保持沉默,沉默是最好的皮套。
亨特是怎么变成那样的?他回想着爆炸前夕的画面。
——那张巨大肿胀的头皮之下,包裹着八颗黑色的眼睛。
蜘蛛的眼睛。
原来他在现实中那鬼样子是这么来的。监禁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便利,他可以静静地待着,慢慢完成他那可怕的“蜕变”。
而他在蜕变完成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报复自己,企图把自己也给拉进相同的“地狱”里去。
最让自己在意的,是他对“?”的描述。
黑暗与恐怖。
和自己“过去”的推测,有所偏差。
“瑞先生,安静,医护人员马上就到。你能听见我们说话吗?回答一声!”
瑞文定睛,看见了银色的床架,以及右手手腕上一只明晃晃的手铐。
自己在恍神的时间里,究竟做了些什么?!
在察觉异样的同时,他用左手捂住嘴,舌头舔了一下手心,缓缓拿开,仔细端详。
唾液里混着鲜血,红得刺眼。手臂上的刺痛感让他意识到自己在恍惚期间挨了一管镇静剂。
休息室门口站满了警官和医生。闻讯而来的卫斯理挤在边上,表情相当难看。瑞文想起,自己亲口向对方承认过自己害怕尸体。
问题在于,他的表情究竟是因为内疚,还是怀疑?
卫斯理黑着脸,双眼盯着地面。自己曾信誓旦旦地向对方担保这次探视绝不会出现意外。这不仅仅是作为警察的失职,更是作为朋友的失信,两边他都必须得承担起罪责。
然而,与此同时,他的内心深处又冒出了另外一个声音。
怎么又是他?
为什么异变总跟在这个名叫瑞文的普通人身后?
恒特案他在现场,亲眼目睹了车祸。
天使格蕾事件他在现场,出手救人。
上周五的枪击案,发生在他家小区楼下。
然后是现在。
这真的是一名普通人能够遭遇的巧合吗?
不,他是“漆黑侦探”的棋子这件事早就已经被证实了,除此之外,这人基本对这一系列事件毫不知情。月初上门问询的时候也是,后续跟进的时候也一样。自己看人很少出错,除非这家伙的本质与现代人性规范相悖,否则,就算并不是电影里演的那种大善人,他也绝对不坏。
可是,自己越是这么想,整件事情的逻辑推演起来就越是牵强。
瑞文依旧保持着沉默。
他必须一直这么做,直到警方内部用这个世界的寻常逻辑消化掉这件事情,让它合理化为止。
而在他想起这么做可能带来的另外一个后果时,事情已经晚了。
“大学附属医院那边来了电话。”李艾冰把一部手机转交给监狱中心医院负责人。
“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要求接回他的病人,实在不行,他会亲自过来处理。”
“谁透的风?”负责人一脸不悦道。
“不知道。对方愿意提供他的精神创伤病史以供参考和备案。”
“你们做事未免也太不谨慎了点!”医院主任板着脸训斥道。
“居然就这么让一个精神不稳定的年轻人和重度精神病患近距离接触,都不提前了解一下的吗?”
“我们这边也是现在才知道。这个人的实际情况被军方力量给屏蔽了一部分......”李艾冰被主任瞪了一眼,略带委屈地低下了头。
“过失在我,愿意接受处分。”
“这是整个团队共同的责任。”主任心软安慰了一句。
面对警队医师们的议论,瑞文什么都做不了。面对后续可能发生的任何事情,他都只能一言不发。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保护自己,保护妹妹,一旦自己完全暴露,遭受全面控制,失去了反抗能力或利用价值,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李艾冰的手机忽然来了信息。她划亮屏幕,神情立刻紧张了起来。
“重案组紧急求支援,要求外科部门全员待命,救护车已经出发了。”
“又怎么了?”主任头疼地问道。
“这次是城西的工厂区。第二小队出动搜寻马家大案中遗落的枪械,结果在那里发现了大量重伤者,多人情况危殆。”
瑞文的目光偏了一下,默默将话吞进了肚子里。
命运的下一个节点,在自己浑然不觉的情况下到来了。
............
“警官,您醒了。”
奎尔丁警官在一间监护室的架床上睁开了眼睛。巨嘴鸟湾监狱主管那张不讨喜的脸悬在他的眼前。
“哦对了,说起这个,您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为什么人们总是会在一个昏迷不醒的人睁开眼睛的时候说‘你醒了?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为什么总是要特意陈述一遍?”
“......我怎么可能知道。”奎尔丁警官揉了揉眼睛,总觉得有什么不大对劲。
“您仔细想想,这说不定是一个骗局。”
“骗局?骗谁?”
“您啊。”监狱主管回答。
“还有其他陷入昏迷的人。当他们听见‘你醒了,就会自然而然地以为自己回到了现实。”
“别那么多废话。”奎尔丁警官摆手坐了起来。
“我是什么时候晕过去的?现在几点了?那个阿贝得.阿尔德福是什么情况?”
“我恐怕不能给您答案,警官。”监狱主管摇了摇头,挺直腰板,指向墙壁上的挂钟。
指针全都歪歪扭扭的,最短的时针在以秒针的速度一蹦一跳,秒针在倒着走,可每跳一格,又总是能准确指向那个看似合理的刻度。
“这是怎么回事?”奎尔丁警官难以置信道,环顾四周。
乍眼一看,监护室内一切正常,所有东西都井井有条,可仔细观察,每个细节都不对劲,水杯里的液面是斜的,地板和墙面的拼接瓷砖缝隙歪七扭八,没一块是正方形,甚至连一个直角都找不出来。
“你在搞什么鬼?这地方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逐渐看清了监狱主管的脸。同样,乍一看没有任何问题。
但,细看下去,他却发现自己找不出任何一处熟悉的器官,眼,耳,口,鼻,每一样似乎都不具备它们本应具备的功能,而是为什么其他生存目的而存在的。
“我刚才提醒过您啊,您被骗了,但是您却坚持认为自己没上当。”监狱主管的眼睛说道。他的鼻孔直盯着警官看,双耳盈满笑意。
“疯了,全都疯了。从阿贝得.阿尔德福开始就都乱套了。”奎尔丁警官为自己语气中的平静感到害怕。
“是的。我可以再告诉您一个事实,警官。”监狱主管说。
“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世界上的其他所有人都是疯的。如果你的意识进入其他任何一个人的脑子,看见他们的思维,用他们的眼睛视物,你会发现,每个人的视网膜都有自己的想法,每个人感知到的都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他们看见的天空不是你看见的天空,而是你无法理解的颜色和形状。当然,他们同样把那种颜色叫做‘蓝色,那种形状叫做‘云。”
“行了,我受够了!”
对方的故弄玄虚让奎尔丁警官一阵心烦。
他伸手拨开监狱主管,站起身来,一连几个踉跄,推门朝外面跑去。他本能地想用自己的另外一双手取出手机和钱包,却发现它们压根不存在。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是两手两脚的灵长类动物。
阿贝得.阿尔德福的笑声再度填满了整座监狱,震耳欲聋,却又像摇篮曲一样叫人昏昏欲睡。
那家伙恐怕就是问题的根源,奎尔丁警官愤愤地心想。他非常确信自己遭遇了什么超自然的东西。
幸运的是,那家伙还是被锁住的。不过,鬼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让这个地方的锁变得不再是锁,门不再是门。自己在警队拼搏七八年,每年送进来几打罪犯,自然知道这地方的出口在哪,存放警用电棍、防暴步枪的仓库又在哪。
自己当然不能像个懦夫一样从这里逃跑。
奎尔丁警官打定了主意,快步拐进不再像走廊的走廊,跑了起来,他得在枪变得不再是枪之前拿到它们,发射尽可能多的子弹,结果掉那个该死的怪物。就算自己眼前所见皆为虚假,就算自己实实在在地射杀了一个人也好,反正那家伙死有余辜!
“警官,您想要什么?”
“给我拿把枪,这很紧急。如果你不这么做,我就自己动手。”奎尔丁警官也不知道自己在和什么人或什么东西说话,但他的确如愿拿到了一把枪,一把警用小口径手枪。
“不,不!不是这种货色!这压根没法成事,给我0.38特装型!那才是男子汉的枪。”
“警官,您究竟想干什么事呢?”
“干掉那(消音)的鬼东西。”奎尔丁警官简短回答。他必须抓紧时间,特装左轮的枪管也开始变得歪歪扭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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