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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复光送皇帝上了龙撵,又率军护送。一路上,李晔与杨复光信马骈行。
“杨郡王,朝廷这个现状你也看到了,内廷里田令孜独掌大权,若非叛军杀进关内,你老郡王也难有出头之日。”
杨复光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幸得朝中还有寿王这样聪慧仁义的皇子,请殿下放心,黄巢平灭之日,就是翦除庆父之时。”
“叛军不日就能入驻长安,老郡王有何良策?”
杨复光笑笑:“光武在外而兴,更始据内而亡,去日赤眉贼和当今黄巢一样,都是起兵作乱于山东,起初锋芒毕露,连战连捷,以至于后来攻取两京,以为得势。可不过区区数月,即被汉军剿灭。”
“老郡王的意思是?”
“长安城锦绣繁华,这帮毛贼一旦入天子城,便会乐不思蜀,而关中粮草匮乏,难供百万大军支用。若我大唐军队将长安城四面围住,不过半年,定将黄贼困死在城中。”
李晔大喜:“杨郡王胸有成竹,社稷幸甚。”
长安城萨迪娅的家中,嵇昀悉心照料萨迪娅几个昼夜,身体终于明显好转。这日,城中锣鼓震天,嵇昀出门打听,才知是诸葛爽几经谈判,率领长安守军投降了尚让,并组织军民夹道欢迎齐军入城。
“狗东西!”
想到潼关外马革裹尸的神策将士,嵇昀不由得满心愤懑。随着人群边走边看,不觉得已然来到城东。
“到韦先生家不远了,幸得他仗义慷慨,说起来倒该去感谢一下才对。”
于是在路旁酒肆打了几角西凤酒,便往韦庄家去。
敲开大门,被老管家领着穿厅过廊,来到一间大屋,屋里面家具陈设讲究,左首立着一扇红木雕花的屏风,屏风前面摆着一张高三尺、阔半丈的梨木大案,案上陈设也颇为珍贵华丽,都是千金难求的湖笔徽墨、宣纸端砚,羊脂白玉雕琢的镇纸、越窑青瓷烧制的笔洗。屏风一侧,桌案里面,站着位儒雅的中年男子,身穿一袭乌色长衫,手持一根毛笔,躬身在案,正在全神贯注地在纸上写字,即便有人推门进来,也不曾抬头看。
“老爷,姓嵇的小先生来看您了。”
听管家说话,韦庄才回过神来。
“呦,有酒!”
韦庄神色腾然转喜,放下笔便上来接过酒壶,在鼻下轻嗅了几下。
“‘开坛香十里,隔壁醉三家。好酒!好酒!”
嵇昀微微一惊,笑道:“韦大先生原来这般喜爱喝酒。”
韦庄哈哈大笑:“韦大先生、嵇小先生,一大一小,着实有趣。”
嵇昀对韦庄拱了拱手,敬谢道:“前番亏得先生大度,使我家人及时得以医治,嵇昀感激不尽。”
韦庄摆摆手。
“这算什么,天经地义的事罢了,不敢言谢字。”
“先生身体康健,我就放心了。”
韦庄上下打量了嵇昀:“我看你面生,是不是刚刚迁居来长安城的?”
“不瞒先生,我不是长安人。”
“那你是举家避难来的?”
“倒也不是。”
嵇昀便把下山寻兄至潼关大战的经历向韦庄讲述了,韦庄听罢惊嘘不已。
老管家道:“看不出你瘦嘴缩腮的,还是个少年英雄哩。”
“什么英不英雄的,我只想早点为师父报仇,然后就回辽东去了。”
韦庄微惊:“回辽东?那位姑娘你打算怎么办?”
嵇昀一怔:“先生是说萨迪娅?”
韦庄见嵇昀生涩,乃笑道:“你年纪太轻,看不透其中奥妙。也罢,我这个大闲人专好管他人闲事,你这桩婚事我管了。”
嵇昀脸色涨红,一时间不知所措。
老管家道:“你是不知,我家老爷是出了名的热心肠,人家说‘长安东,韦二生,文武修,德俱丰”。嵇昀道:“韦二生?左神策大将军韦肃是您的?”老管家道:“你说的是我家二爷,哎?你怎么会晓得的?”嵇昀道:“成大将军曾和我提起过,想不到竟是先生的弟弟。”韦庄道:“我二弟与成大将军确是生死之交,只可惜成大将军死命疆场...”三人念及成可期,一时伤感叹息。
须臾,韦庄拍拍嵇昀的肩膀,转回话题:“依我看,名分未定,你还是不要住在人家女孩子的家里了。”旋即命老管家备下菜果,留嵇昀在府上居住。嵇昀推托不过,只好拜谢。可心里隐约对韦庄口中说的婚事,犹是忐忑不定,仔细想起来,对于萨迪娅,他心中确是有种情愫的,但说到娶妻之事,却又觉得为时尚早,甚至心生怯意。
韦庄终日在家中吟诗作画,所谓近朱者赤,嵇昀在这儿住着,耳濡目染之间,便对读书习字也染上了兴致,闲来无事,就在韦庄的书房里读书,也不分什么经史子集,通通翻阅诵读。每次遇到晦涩不懂的地方,就向韦庄请教,韦庄不愧是一代豪儒,每次讲起书中典故哲理来总是鞭辟入里、深入浅出,既通晓古今圣贤之雅意,又明察世俗万端之究理,嵇昀每次听了,都十分受教,渐渐地,见识修为也精进很多。
这一天,正在书房中读《史记》,读到《伯夷列传》时,看得投入,微微皱着眉头,一手拿着书,一手不住地拍打自己的大腿,在书房里走来走去地兜圈子。韦庄正在伏案写字,抬头看嵇昀行为怪诞,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嵇昀听见笑声,便放下书,转头对韦庄说道:
“孔夫子说伯夷叔齐是圣人,为了表明效忠商朝,宁愿饿死在首阳山也不吃周朝的粮食,可是这种做法除了能让他们自己觉得心安,对他们所效忠的商朝还有什么用吗?盗跖横行无忌,杀人如麻,到头来‘竟以善终,难道古圣贤们天天吹捧的忠孝仁义只能让好人为此受苦,拿恶人们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韦庄听了,思考了会儿,说道:“你说的对也不对,盗跖虽然善终,但是平生杀的人太多,祸及的是千千万万的百姓,伯夷叔齐舍身取义,他们的德操被世人一代代推崇效仿,圣人之道,本就是为了治国平天下的,天下千万人安居乐业,个人的兴衰荣辱又有什么可在意的呢?伯夷叔齐以死明志,为千古以来恪守礼法的表率,这样的人自然就是圣人了。”
嵇昀听这番话确有道理,轻轻的点点头,韦庄拍了下嵇昀的肩膀,笑着说:“盗跖就好比如今的黄巢,他觉得只要自己兵强马壮,就可以把皇帝拉下马来,自己坐江山,以至于杀人百万,祸连九州,可如果世人都是这个心思,废弃了忠君爱国的圣人教诲,那尚让、孟楷之流,就能安分守己为人臣子吗?即使黄巢侥幸善终,他的子孙呢,难道就能坐得稳江山,不会被他人拉下马吗?”
这时候,管家走了进来。
“老爷,听说西市昨天重新开张了,老奴我去街上买些粮肉。”
韦庄道:“外面兵荒马乱,你早去早回。”
管家点头应是。
嵇昀忙叫住老管家,说道:“我早想出去走走,我和您一起去。”
说着放下书卷,提了青?飞鸾,随老管家一同出门往西市去。
一路上,巡街的士兵都换成了扎着黄巾的尚让军队。嵇昀瞧在眼里,厌恶在心上。愤懑之时,忍不住说道:“诸葛爽投敌叛国,叛军不费一兵一卒就进了长安,成将军如果泉下有知,必定死不瞑目。”
老管家道:“小声些,教黄狗听见可就糟了。”
来到西市上,这里虽不如僖宗皇帝在京时般热闹,但沿街叫卖的游商小贩仍是络绎不绝。
二人买了些许粮肉瓜果,正待回转,恰逢兜转到一间酒楼门前。嵇昀喜道:“老爹,等等我,打几角西凤回去给先生解馋。”
嵇昀迈步进店,醇郁的酒气果然沁人心脾。
“给我打一壶上好的酒来。”
嵇昀向伙计说话间,竟被店中落座的一位客人听到。
“嵇兄弟?!”
嵇昀循声看去,却不是别人,正是皮日休。
“袭美先生!”二人大喜过望,皮日休邀嵇昀坐下一同吃酒。嵇昀便先嘱咐管家先回,陪同皮日休边喝边聊起来。
嵇昀道:“想不到先生还在城里,今天能够再见真是开心。”
皮日休笑道:“奈何天翻地覆,我自岿然不动。”说着举酒示意嵇昀干杯。
然后继续道:“嵇兄弟那日仓促离开,不知事谐否?”
嵇昀道:“噢,幸亏追赶的及时,人受了些伤,不过没有大碍。”
皮日休点点头,不时又发出一声轻叹。
嵇昀问道:“先生有什么愁事吗?”
皮日休正在微怔之间,被嵇昀问到,略有沉吟,随后答道:“我只是感慨,十年寒窗学得满腹经典,面对国家危难,竟是全无一用,早知如此,倒不如像嵇兄弟这样学一身武艺。仗剑扶危,何其畅快!”
嵇昀启笑道:“嵇昀却认为不然,国家要想太平,除了要有郭子仪李光弼那样的名将英雄,更少不得先生这样能传授世人礼义教化的鸿儒名士,二者缺一不可,又不能互相替代。”
皮日休闻言奇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嵇兄弟今天一番言谈,倒叫愚兄好不惊艳。”
嵇昀笑道:“我这也是跟韦大先生读书,他教我的。”
皮日休道:“韦大先生?你说的莫不是韦庄韦杜陵?”
“正是。”
皮日休大喜过望,连连称赞道:“难怪!难怪!韦公与我,虽一直无缘得见,但是神交已久...嵇老弟,你能得到他的教导,真是旁人羡叹不来的美事啊!”
“如先生所说,嵇昀一定珍惜机缘。”
“以后有机会,我当亲自上门拜访韦公,届时,我还要再与嵇兄弟你饮酒畅谈!”
二人又畅聊了些时候,直待天色将晚,才各自拜别。
嵇昀回到韦府,把一天的见闻悉数对韦庄说了,韦庄捋一捋胡子,惊讶道:“想不到皮日休竟也来了长安,此公的才华见识可是远近驰名,我真想和他见上一面,当面请教!”
嵇昀一听,心道:“呀,今天只顾谈天说地,竟忘了问明皮先生的落脚处。”只能说道:“明日我再往西市去,说不定先生还会去那儿!”
于是,到了第二日中午,嵇昀便又来到西市那间酒肆,没有见到皮日休,询问了店里伙计,得知今天皮日休并未来此,嵇昀出了酒肆,便在街上寻访,凡是酒肆茶楼迈步就进,几乎把西市转遍,也没寻到皮日休的影子,正懊恼时,听得街上一阵喝彩叫好之声。
嵇昀心想:“会不会是皮先生?”于是迎着人声找过去,却是街头上一伙人正在围观打把势卖艺。
嵇昀本来无心围观,只是喝彩之声不断,显得热闹非常,加之嵇昀也是习武之人,见人群里卖艺之人舞枪弄棍,心里便生出兴致来,不由自主地走进人群观看。喜欢白虎征祥请大家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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