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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昀瞪大了眼,手足无措,痴愣了半天,才道:“夫人,您是说,要把萨迪娅嫁给我?”
妈子急道:“敢情夫人说了半天,你才听明白这一句?该不会是受伤把脑子给搞坏了吧。”
嵇昀确实被这事的突如其来搞得头昏脑涨,他自知虽对萨迪娅有种好感,但从未动过婚姻嫁娶的念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我...我还为师父报仇,还要...帮义父...做一件大事,还有回乾元门向施吾真人...”
他期期艾艾地答话,在萨母听来便是不肯应承这桩婚事。
“你既然还有那么多事要做,就不要赖在我们这里,你一个大男人住在女儿家里,只会败坏我女儿的名声,你给我走!”
嵇昀被老妈子连推带搡给轰了出去,只身来到大街上。他自打来到长安,城里的繁华景象均尚未染指,既然无处可去,索性暂且闲逛一番。
长安城依风水玄学而建,皇宫高处北方“紫微星”的方位,有太极宫、大明宫、兴庆宫三座宫殿。外城东西南北有二十五条大街贯通,划分出东西两市和一百零八坊,东市、西市在平日里是商贾云集的地方,所谓“西富东贵”,东市周围多是皇亲贵胄的府邸所在,市面上买卖的不乏各种珍奇异宝,西市周围住的多是平民百姓,虽少了些豪门贵气但是更加喧哗热闹,从西域来的胡商自长安西门进来,就在西市贸易买卖,这里荟萃了形形色色的能人巧匠,打眼一看尽是些说书的、唱曲儿的、打把势卖艺的,四海万邦的各式货品琳琅满目,来往买卖的人流络绎不绝,值得一提的是,这里酒肆茶楼多的数不胜数,有些酒楼常年有西域胡姬或当垆卖酒,或歌舞助兴,达官显贵、文人雅士们,免不了时常到这里来逍遥快活。
不多时,嵇昀便兜转到了西市,这里不仅货品琳琅满目,而且三教九流齐会纷杂,走街小贩叫卖声、赌坊货店嘈杂声、茶楼酒肆笑闹声不觉于耳。
嵇昀边走边瞧,忽然头顶处响起一阵风声,嵇昀听声辨位急向后撤身闪过,随即就听啪的一声脆响,一只酒壶摔落在身前。
嵇昀抬头看,发现酒壶是从酒馆二楼坠下来的,他刚刚经受了一番责骂驱逐,心情正是不佳,因此招惹起火来,急步迈进屋,径往楼上去。
“好!”
嵇昀正在上楼,忽听上面传来一阵欢呼喝彩声。
上得二楼,见食客们不在酒桌旁围坐吃酒,而是纷纷围站在墙边,一个个伸长脖子探着脑袋,往中间观摩着什么...
嵇昀四下巡视,发现只有靠南面的廊上,一位四十岁上下,头戴冠巾、身穿深色长褂的独坐男子仍在安然饮酒,其余人都离席围观,还不时鼓掌叫好。
嵇昀心下好奇,便凑过去看:原来人群中间,有一个白衣秀士,左手提着酒壶,右手拿着毛笔,在墙上涂涂画画、笔走龙蛇,他手腕苍劲雄浑,毫无拖泥带水。一口气扬扬洒洒数百字的行书,写的正是白乐天那首脍炙人口的名篇《长恨歌》。
嵇昀看的出奇,他虽然读书不多,粗识文化,但眼前文字凛然有浩瀚之气直透心房。
白衣秀士挥墨如烟,众人连连拍手称赞。秀士放浪形骸,仰天狂笑数声,随即提起酒壶咕咚咕咚畅饮起来,待一壶酒喝干,脚下已经是悠悠荡荡、站立不稳。
“原来和老头子一样是个酒鬼...”
嵇昀见其醉酒之状,心下念起师父太叔髦,由是对其酒后狂狷亦不想多作计较。于是转身待要离去,此时,白衣秀士见壶中酒尽,抬手便把空壶往窗外丢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嵇昀眼亮身疾,三步并一步,鱼跃而出。半空中伸出左脚,脚尖一勾将酒壶踢将上来,牢牢握在手中。
“好身手!”
众食客见嵇昀亮出功夫,纷纷鼓掌喝彩,嵇昀聊作回笑,继而敛容朝秀士正色道:“你这个人真是欠打,刚刚一酒壶下去险些叫我脑袋开花。”
白衣秀士酒意阑珊,身体东摇西晃,伸出手指指着嵇昀,嘴上不住地吟诵道:“好为杜康谣,兴因琼露发。奋袂衔杯兀忘形,屑与愚夫论浊清!”
嵇昀本来见他书法精妙,是个放浪形骸的文人雅士,已无意冒犯,但见他神情浑噩出言不逊,心头好不气恼,于是手上使出几分力气,直接把酒壶攥了个粉碎。
食客们见嵇昀动气,个个怕惹祸上身,四下里一哄而散。
秀士也被眼前一幕唬得去了大半酒意,身体往后摇晃两步,颤巍巍问道:“你要干什么?”
嵇昀眼睑盖住一半瞳仁,有意压低声音:“过来。”
秀士见过嵇昀手段,虽害怕却不敢违逆,怯生生地挪动步子走到嵇昀身前,嵇昀忽地把右手高高举起,铁拳一攥,作一个要打人的姿势,吓的那秀士急忙把头一缩,双眼紧闭,浑身颤抖,食客们远远躲在桌后、墙角、廊间,眼光注视着嵇昀。
嵇昀微微松开拇指、食指,扣成个圆环状,在秀士头上弹了一个脑嘣。秀士惊啕一声,吓得后退两步,揉着脑门看向嵇昀,众食客也大失所望,一时间店内沉静下来。
“哈哈!”
此时,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打破一时寂静。
众人循声看去,笑声正是来自廊上那位独酌的客人,他一声笑罢,又举起酒杯,自言自语:“世人皆尊孔孟道,酒后狂狷胆气豪。向来仁义直中取,非为儒生借酒谣。”
说罢笑罢,仍旧低头独饮独酌。
“难怪人家都说酒壮怂人胆,这个白衣客表面傲气得很,实际竟是个没胆量的家伙。相比之下,眼前这位倒更像是个世外高人。”
嵇昀心下好奇,忍不住走上前,躬身拱手问道:“先生,晚辈嵇昀,不知先生尊姓大名?”
其人离座起身,躬身回礼答道:“不敢,在下皮日休。”
“皮...日休!”
白衣秀士听到来人自介,神容一时惊讶。
“您...您就是大名鼎鼎的鹿门子,皮袭美先生!?”
“小人一介,何足挂齿。”皮日休摆了摆手。
白衣秀士喜出望外,揖礼道:“袭美先生是江南名士,与江湖散人陆公龟蒙并称‘皮陆,您的诗词文章妙理通达、破旧立新,天下读书人谁人不知公的大名,今日有幸得见,李鹗实在三生有幸!”
皮日休回礼道:“原来就是一代书豪李先生,幸会幸会。适才出言无状,请不要见怪。”
本来文人之间的吹捧附会是常有的,不足认真,但嵇昀初入中原,哪里懂得这些事情,自认遇到了两位高士。好奇且欣喜,恰好被皮日休拉着一同坐下。
李鹗眼光不住地上下打量嵇昀,笑道:“这位小哥年纪不大,但是品正性谦,又文武兼备,实在难得。”
皮日休叫小二添酒加菜,三人围坐着豪饮,李鹗借着酒意说道:“袭美先生,方才所吟‘向来仁义直中取,非为儒生借酒谣二句可谓佳句天成,只是在下再三思之,觉得其中意旨似乎有所偏误,公岂不闻‘竹林七贤么?阮籍穷途之哭、刘伶曝?当屋,哪个不是酒后放阔,却不能说二人不守仁义之道;王羲之觞咏骋怀,方有兰亭遗世,张伯高脱帽露顶,才知草圣神传,子曰:‘治世则出仕,乱世则避世,方今正遇乱世,我等读书人纵酒放阔一下,正是合乎乱世则隐的圣人之道,我以为无可非议,当然,此乃在下寡陋之见,失当之处还请先生教我!”
皮日休听了李鹗这话,心里明明白白,说好听些是文人间的舌辩切磋,难听些便是故意扯题刁难,他仰头笑笑,放下酒杯,答道:“正所谓‘治世需能臣,乱世思良将,昔日姜子牙钓鱼渭水,兴周八百年社稷,张子房佐策入关,开汉三十纪帝业,此二人没有一个是唯圣人之道是从的,自古安天下者必兼有文谋武略,绝不是夸夸其谈之辈所能做到的;秦始皇行齐桓、晋文之霸道,横扫六合,平定八荒,汉元帝崇儒抑法、自废武功,致汉廷衰微,外强中干。当今世道艰难,正当盼有能之士脱颖而出,力挽狂澜。那些成天只能垂吟唏嘘的腐儒们,自当收敛收敛傲气,躲在家里闭门不出为好。”
李鹗本以为抛出圣人的道理,能够在言语上争得上风,没想到反碰了一鼻子灰,心中气不过,继而又道:“如先生所说,我等纵酒放阔,乃是垂吟腐儒,自当回家高卧不出,那先生既然通晓世情,明辨大义,此刻便应当追随我朝天子驾前,为国出力,可先生为何却也在此指桑骂槐,和腐儒同坐,逞口舌之快?”
嵇昀正襟危坐在二人中间,见他二人唇刀舌剑,你来我往,斗得好不热闹,比起战场上的赤膊厮杀倒更为精彩畅快,心里说不出的新鲜,脸上却强作波澜不惊,一言不发得听他二人论辩。
皮日休反问道:“长安有祖庙社稷在,天子虽然即将西巡,但庙堂不可一日旷废,皮某奉旨留京,有何不妥之处?”
“西巡?”嵇昀听到天子西巡,忙问道:“皮先生,你说皇上准备离京?要去哪里?”
皮日休疑惑道:“怎么了?嵇兄弟,你对朝廷的事也很挂心?”
嵇昀道:“不,我是想知道,田令孜...哦不,晋公是不是也要随皇上出巡?”
不待皮日休答话,李鹗早道:“潼关危在旦夕,皇亲国戚、达官显贵们都要离开长安西行避难去了,田晋公当然不会例外。”
先不说田令孜离了长安,难寻下落。只说潼关,有成将军把守能保一时无虞,等寿王殿下搬来救兵,就能打退叛军,可皇帝和官员们却突然要放弃长安出逃,难道潼关战事有变?嵇昀心里惴惴不安。
“嵇公子!嵇昀公子!”
忽然,街上有人高喊他的名字。
“谁会这么叫我?”
嵇昀趴在栏杆往外瞧,发现是萨母身边的老妈子,正神色紧张地满街寻人。
“我在这儿!”
妈子见了嵇昀,喜出望外,顾不得歇口气,隔着街道朝嵇昀喊道:
“嵇公子!大事不好了!”
“发生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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