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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十余人都是酸枣县衙的大吏。
侯友怀令他从子,於其间带了一人进来。这人是负责府库梁储的县吏。侯友怀叫他回答李善道的提问。这县吏颤声答道:“回将军问话,府库现尚有存粮千余石。”
本朝建立以后,杨坚、杨广通过种种的政治、经济措施,将前代民间被隐藏的户口,大量地重新归於国家编户,国家能够掌控到的人口因此得到极大的增多,粮、财等方面的征收、储备因此也得到了极大的增多。亦是因此,朝廷才有余力在洛阳周边建起这么多的大粮仓,储备下了这么多的粮食;同时,各地郡县的储粮亦因是得以不小的充足。
却酸枣此县,民户总计万余,这么多年的储积下来,按理来说,就算已被瓦岗义军索要走了不少的粮食,剩余下来的,应当也不止此数。
侯友怀颇是诧异,说道:“县衙府库的存粮,只剩有千余之石?”
这县吏答道:“侯曹主,存粮本是不止此数,可一来,先已调拨到了郡中一些;二来,后又献给翟公了千余石;三来,这、这……”
“这怎样?”
县令的人头就在外头,反正县令也已经死了,这县吏索性就实话实说,说道:“三来,这两年中,小人奉县宰之令,将仓储之粮也卖掉了不少,故而於今,就只存千余石数了。”
侯友怀惊讶十分,说道:“君奉县宰之令,偷卖掉了不少储粮?”
这县吏说道:“连年战乱,水旱蝗灾,大河东西,而今饥民如潮,粮价腾跃,县宰故乃於去年初开始,私令小人,运粮出仓,售与商贾。小人虽知此乃死罪,奈何县宰令下,不敢不遵!”
这个酸枣县令,眼见百姓受饥,不思赈济,居然反私卖县储粮以牟利,还真是杀了也不可惜。
李善道问道:“卖给哪里的商贾了?”
这县吏吞吞吐吐,眼神闪烁,偷看一眼侯友怀,偷看一眼李善道,说道:“卖、卖……”
李善道笑道:“你不必说了,我已知道了。一定是卖给你了!县令把粮给你,你倒手卖出,得了利后,大头给县令,小头你得之,你这厮,实是县令的白手套,是也不是?”
这县吏哪知“白手套”是什么意思,但李善道的话意,他自是能够听得明白,吓了一跳,慌忙亦不吞吐了,撅着屁股,趴在地上,便惶声答道:“启禀将军,小人哪有本钱倒手卖粮?卖出的县库储粮,多半是卖给了本县的乡豪,部分是卖给了汲郡等地的粮商。”
和本县的土豪劣绅勾结,此在李善道的料中;不意的是,这狗县令,竟还和汲郡等地的乡豪、粮商也有勾结。这狗东西,俨然是构建起了一个跨地域的大型倒卖团伙。
汲郡等地的,鞭长莫及,也就罢了。
李善道摸着短髭,徐徐问道:“卖给的本地乡豪,都有谁家?”
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尽管担心可能会被这些乡豪报复,可这县吏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了,他遂将与县令勾结卖粮的这些本地乡豪的名字,一一道出。
李善道问侯友怀、张怀吉:“这几个乡豪,侯老兄,张道长,你俩都熟悉么?”
张怀吉抚须笑道:“回郎君的话,熟得很!”
李善道顾视他两人,说道:“那底下来,该怎么办,两位也都知道了吧?”
张怀吉笑道:“适才郎君问,宜用何法,才好能从鄙县富户手中收得粮食,却办法现已有矣!只是有一点,小道敢请郎君相助。”
“道长请说。”
张怀吉说道:“鄙县乡豪家中,多蓄养有门客,敢请郎君暂拨给小道百十兵马。”
侯友怀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但终是未有出声。
李善道笑道:“这有何难?”看见正好秦敬嗣进了县衙,来到了堂外院中,就等他进到堂内后,不等他先汇报,先下令说道,“三郎,你亲带上一旅人,佐助张道长为咱部中取粮。”
秦敬嗣尚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下意识地应了声诺。
他待要问时,李善道又说道:“具体的,你先无须问,张道长会与你说的。”问道,“城中情形怎样了?”
秦敬嗣正是为汇报城中情况而来,即收回了问题,回答说道:“二郎,南城、西城大致已经稳定。犹有百余县卒、丁壮未有投降,而下被我部和刘头领部包围在了北城的兵营中。”
李善道摸着颔下短髭,忖思了片刻,与侯友怀说道:“侯老兄,上天有好生之德,况乎咱们是义军,不是贼寇,我之所以起兵者,是为吊民伐罪,绝非是为杀戮之事。於今全城基本已定,唯所存者,仅此百余县卒、丁壮矣,他们即使负隅顽抗,亦已是无济於事。我因欲有劳老兄,为我前去劝降。只要他们肯降,我可以保证,一个不杀,愿改投我义军者,我双手欢迎;不愿投我义军者,我发给盘缠,任其归家。不知老兄,可愿为我劳苦,走上这一遭?”
侯友怀慷慨应道:“郎君有怜士之心,竟愿开额外之恩,友怀怎敢不为郎君效此劝降之劳?”
已经说过了,李善道打算把降俘尽数拨给侯友怀、张怀吉统带,则这百余县卒、丁壮,若是肯降,对侯友怀、张怀吉也有好处。侯友怀对此,不仅是顾及到县人之情,当然愿意卖力。
便向李善道行了个礼,侯友怀不作多停,即出堂去,赶往北城,劝降去也。
时已夜色渐至,寻各乡乡豪索粮之此事,今晚却是办不成了,只能等到明天再说,但各乡乡豪的粮,一时索不得,城内豪强、富户的粮,打铁趁热,趁着李善道、刘胡儿部刚杀进城中,满城震动,这些豪强、富户必正值惶怖之机,今晚却即可动手索要。张怀吉则就也出了县衙,秦敬嗣领了一旅部曲,和他一道,就先一家接着一家的,向县内有名的富户、豪强讨进奉。
王湛德请示李善道,俘虏到的县吏们怎么处置?
院中伏拜着的这十余县吏,只是酸枣县衙的大吏,除他们以外,另外俘虏到的县中小吏等还有许多。加上县衙的吏卒、仆役、官奴婢等,合计约有数十人。
县吏怎么处置,李善道还没想好,但吏卒、仆役、官奴婢怎么处置,不需多想。
他便令下,令将吏卒、仆役、官奴婢尽数释放,分别给了些钱粮,由他们自寻去处,至於一干的大小县吏,且先关押到后院,等与刘胡儿等商议过后,再做处理。
散在城内各处的王须达、陈敬儿、季伯常等团校尉,及焦彦郎等等旅帅,不断的或者亲到县衙,来向李善道禀报本部的进展、收获;或派人来向李善道禀报。县衙门口,来来往往,挎着刀进出的义军汉子们不断。夜色临至,打起火把,将县衙内外映照得亮如白昼。
刘胡儿可能是考虑到安全的问题,起先没有进城,直等到城内大体已定,才在亲兵们的护从下,进了城中。二更时分,他来到了县衙。
李善道这时已不在堂上。
后院有个高高的阁楼,是历任酸枣县令闲时登高饮酒的所在。
在侯友怀从子的引领下,李善道已早是登上此楼。
闻得脚步橐橐,转身看去,见是刘胡儿来至,李善道移步迎上,笑道:“刘兄,你来了!”
楼上四角,也插满了火把。火苗随风摇曳,照得楼上彤红一片。——但其实楼上不用火把亦行,因为而下的城中,东城、西城、南城、北城,整个的县城里,大部分的街巷上,几乎尽是红通通的火光。倒非是走了水,火光皆火把的光,火把,都是散布於满城中的义军将士们所打。这满城的火光,加上县衙前院、后院的火光,映衬得这座楼阁上,已然是甚为明亮。
秋季的夜风没了夏天的闷热,但四面吹来,却也没有昨晚的凉爽。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的确是城中的喧嚷、满城的火把,给这夜风增添了热度,吹面颇热。
刘胡儿说道:“本该早些入城,有些杂务,不得不作些措置,入城乃晚。”
楼上摆了一张紫檀木的案几,相对放了两具坐榻。
李善道请刘胡儿入座,自亦坐下,将自己所知的城内目前的情况,还有侯友怀去北城劝降、张怀吉与秦敬嗣已在向城中富户讨进奉等事,大略地与刘胡儿说了下,说完,端起茶碗,抿了口茶水,笑道:“劝降和讨进奉两事,没有与刘兄商量,我便叫他们先去办了,兄请勿罪。”
“我家大郎明有嘱令,一切唯郎君之意是听。这些事情,本是郎君做主即可。”刘胡儿环顾远近,身在楼上,居高眺远,整座县城皆可入眼,但见那城中火光如蛇,蜿蜒遍布,倾耳听之,时仍有短促、隐约的杀声传来,更多听到的,是从城中各处里坊传出来的种种喧嚷之音。
略做了下迟疑,刘胡儿说道:“郎君,刚入城时,碰见了贵部的王郎君,他正在处罚一个火长。俺问了问,是这火长抢掠民家,伤了一个男丁。王郎君说要把他捆了,军法从事,并言及,此是郎君之令。敢问郎君,可果如此么?”
“是我的命令。咱不是答应了侯老兄么?入城后,不掠百姓。攻城前,我就此亦是已有令下。”
刘胡儿说道:“有一件事,俺不知当否不当否讲。”
“你我之间,有何不能说?刘兄,你想说什么?尽请说来。”
刘胡儿说道:“我瓦岗号为义军,今下山出寨,对外宣扬,是为拯民出於水火,不掠士民,爱惜百姓,自是应当。前时攻下濮阳后,我家郎君实也是曾有军令,欲约束部曲,不得肆意抢掠。可最终,我家郎君却还是放弃了这道军令。其中原委,不知郎君可知?”喜欢天命:从大业十二年开始请大家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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